相機垂掛于胸前，寬肩帶把脖子磨得生疼，汗水順著脖頸往下淌，磨過的皮膚陣陣發(fā)紅。我站在田埂上，正把鏡頭對準赤色基坑里的工人，指尖在快門撥盤上反復調(diào)試--光圈大些，能虛化掉周邊雜亂的草堆，讓工人彎腰作業(yè)的畫面更突出；ISO壓低兩檔，能減少汗水滴在鏡頭上的模糊感，可這樣一來，基坑里工人沾著泥的褲腳就會顯得格外刺眼。

風裹著土腥味吹過來，我抬手擦了擦額角的汗，鏡頭里的場景晃了晃，顯得更加清晰了：兩名工人正彎腰拼接管道，一人用舊抹布擦著接口上的泥，把粘在縫隙里的土粒摳出來，另一個人扶著管道，膝蓋頂了頂管道找對齊，褲腿陷在泥里蹭出幾道印子。其中一個人的安全帽帶松了一點，露出被曬得通紅的后頸。等到這截管道拼接結束，他才直起身，用工裝下擺胡亂擦了擦手上的泥，伸手去扯松了一點的安全帽帶，轉(zhuǎn)頭去扶下一段管道。看著他們緊趕慢趕的樣子，我忽然想起早上施工隊長的話：這片管道必須今天接完，不然會影響明天的施工進度。

我攥著相機，指腹蹭過機身，汗?jié)竦膿鼙P滑溜溜的，像心里那點晃悠的念頭。我盯著鏡頭里工人沾泥的褲腳，心里犯嘀咕：要是調(diào)大光圈把草堆虛化，再修掉褲腳上的泥，照片肯定干凈，看著也“體面”。可轉(zhuǎn)念一想，體面有啥用？他們蹲在泥里扶了一上午的管道，褲腳的泥是他們實打?qū)嵃境鰜淼模覒{啥把這些“不體面”修掉？

我又想起上次拍渡槽施工，為了讓照片里的“施工場景”更規(guī)整，我提前讓施工隊把材料堆遠點，還跟施工隊說“暫時用不上的材料別擺在鏡頭里”；后來看見幫工人遞螺栓的雜工師傅站在畫面邊緣，又覺得他“多余”，讓他先去別處等著，等拍完再過來。當時看著鏡頭里“干干凈凈”的渡槽和工人，還覺得效果好，可一轉(zhuǎn)身，看見搬運工人累得坐在地上擦汗，雜工師傅攥著滿手螺栓蹲在角落，心里忽然空落落的——那些被我‘清走’的，哪里是多余的東西？分明是他們干活時最實在的幫手，是灌區(qū)建設里最平常的樣子。

深吸了口氣，我沒再碰撥盤上的光圈鍵，就對著那磨破的手套、松垮的帽帶、沾泥的褲腳，輕輕按下了快門。“咔嚓”一聲，師傅剛好低頭擰螺絲，后頸的紅印子在陽光下亮得晃眼，像一顆小小的、發(fā)燙的痣，刻在牛路嶺灌區(qū)的土地上。

后來這張照片留在了我的電腦里，沒修掉半點泥，沒扶正帽帶，甚至連鏡頭邊緣那點因汗水折射的模糊，我都沒動。有天晚上整理照片時，又翻到了它，看著屏幕里的工人，心里忽然特別踏實——以前總覺得宣傳要“亮眼”，要讓別人一眼就覺得好，現(xiàn)在才懂，真正的“亮眼”，不是濾鏡堆出來的光鮮，是真實里藏著的溫度。

牛路嶺灌區(qū)還在一天天建著，而我也不再糾結“好看”，糾結會有沾泥的褲腳、磨破的手套、曬紅的后頸了。因為我終于明白，原來“問心”的本質(zhì)，不過是守住一份真誠——對工作真誠，對那些建設者真誠，這樣才能讓宣傳有溫度，有力量，也才能讓自己在這條路上，走得踏實，走得堅定。